鸣春一宿没睡,早晨精神头不好,何况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到相盈跟前晃悠,生怕又触了她的霉头。
一早上没做声。
半中午的时候,老爷同傅郡守等人俯察政绩,小姐与夫人们没跟着,自个儿游览城中景致去了。
相盈被大夫人叫去陪同。
鸣春呆在屋里,说是收拣东西,其实有什么好收拣的呢?也不过一日的衣衫,和一些寻常用物罢了。
她坐在屋里愣了半天,不明白自己怎就落到这等田地,在这位小姐面前讨不着好去,多做多错。
人家也多半瞧不起她。
可她做错了什么?
她哪儿对不住三小姐?她要这样埋汰人。鸣春不由得意难平,一转头瞥见相盈的衣衫,咬牙一把掷到地上,犹不解气,还拿脚碾了两碾,正心中得意,却听门厅有了响动,唬了一大跳,忙把衣裳抓起来。
抬眼就见两个丫头走进来,只在外头整理东西,并不绕过屏风来,心下便一松,悄然太息着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,拿锦缎包袱一裹,垂头丧气地搁在桌上了。
却说那两个许家侍婢未曾发觉屋内有人,一前一后地抹着花瓶摆件儿,此时正在闲话。
“听说了没有,前几日城里活活烧死了一个人呢!”
“嗐,这个还用你说!闹得沸沸扬扬的,谁人不晓。我娘还巴巴地跑去看了,转头就说给我听,吓得我这几夜都没睡好觉。”
“怎么?你还怕!”其中一个嗤笑,“胆儿也忒小!天师已经把她降住,再想作乱,已是不能了。”
“你就不怕?听说是鬼魂上身,不然怎么出灵当日,人都死透了,又推开棺木起来说胡话!何况,鬼神的事情,哪儿有十成十的笃定?万一吴天师的道行不够,这鬼没被烧死,又附到别人身上去报复,可怎么办呢?”
那丫头听了,打了个寒噤,一推她,“你别胡讲,青天白日的,怪渗人的。”
“怎么是我胡讲!我娘说了,那鬼魂古怪着呢,被天师的符水一泼,面目全非,叫得惨极了。可见生前是个恶鬼!”那丫头声音有些打颤,“它既能附在林姑娘身上,怎么就能断定她不会逃出去,找上第二个可怜人?”
“呸,呸!全是些不经之谈!既然吴天师出手了,那是必没有错的。你快休提这些,免得沾染上晦气。”
那丫头也自觉多说多坏,恐招来不祥,便只好转而一叹,“可怜林家姑娘体弱短命,死了还引来这么一桩祸事,闹个死无全尸的下场。”
便就此缄口不言,本打算转开话头,说一说今晨府中的趣闻,却忽见小姐妹神色凝重,半晌听见她说:
“嘘!你听——这屋里,像是还有人。”
“谁?人都出去了,你别……别瞎说。”她一咽嗓子,又惊又怕,忙出言驳斥。
“我分明听见响动!”这丫头才期期艾艾说出这么一句,就见屏风后头忽然荡出一个低着头的女人,背部佝偻着,不似常人。
两个丫头几乎被吓了个半死,一面惊叫,一面往后一退再退,其中一个双手打颤,没留神摔碎了手中的花鸟玉胆瓶。
可定下神来,才见来人不是别人,正是鸣春。
摔碎了花瓶的丫头心急如焚,忙蹲下去收拾碎片,另一个也跟着捡,捡着捡着就落了泪,“这可如何是好!这一个瓶子,就是把我卖了,也赔不起。”
另一个听了,也知其间要害,许家待她们这些下人,规矩是极严苛的,不禁心里暗暗为小姐妹发急,一抬眼瞥见鸣春脸上的得意神色,便勾起怒火,唰得一下起了身,指着人道:
“你是故意的!”
鸣春此时已换了一副嘴脸,似惊似谑,“分明是你们没拿稳花瓶,却转而怪罪于我,真会血口喷人。”她转了转眼睛,又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,“噢,也难怪。毕竟是是商户出来的丫头,眼皮子浅,一点儿小事,也想着赖人。”
“若你在屋里,为何不出言示警?偷听我们谈话不说,还扮鬼吓人,难道这就是高门大户的教养?”
这丫头牙尖嘴利,一时逼得鸣春无话可说,只得死不承认,“我分明是方才进的屋,你们俩的谈话,我压根儿就不曾听见,正要与你们打招呼,你们就做贼心虚,把花瓶脆了,于我却没有一点儿干系。”
她把自己摘得干净,那丫头看不过,拉着蹲在地上抽泣的姐妹出去告状去了,鸣春看着她们的背影,冷笑一声,昨夜不是会伺候么?今个儿打了花瓶,再怎么样分辨,总也逃不过一顿好骂好打!
想到此处她心情终于愉悦了一把,拈起一片细瓷,轻飘飘看了一会儿,又随意丢回去,找书苑 www.zhaoshuyuan.com 自顾自地到园中散步。
也就是看见园中灼灼桃华的一刹那,她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突了一下,像是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,脚步一滞,没再前行。
方才那两个丫头的话,她听得一清二楚,心里笑话她们胆怯,又想起昨夜的委屈,故而起意恫吓,这会儿却忽然咂摸出一点余味儿来。
林家姑娘。鬼魂附体。天师。烧死。
真正是山穷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!
她一拍脑袋,是了,她先前怎么没想到——
三姑娘定是中了什么还魂邪术了。
必定不会错的。
她先前光钻了牛角尖,却没想到这一层!若是这个,那就更好办,鬼魂附体,这可是有嘴也说不清的事情,只要有能耐,假的也能说成真的。
何况,这“鬼”还这样蠢,把变化都摆在明面上,由不得人家不怀疑。
只是,若真是这样,以三姑娘现在的手段,要是没有实锤,想威胁到她,只怕没什么可能,届时反而引火烧身,教她先行一步,于己不利。
现在她的只能稳中求胜。
绝不能冒险。
她随手摘了枝开得繁盛的花朵儿,放在鼻尖轻轻地嗅,却没嗅见一丝香气;她的眼睛看着明媚的晨光,却感知不到分毫和悦与安宁。
鸣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,照近日的情形看来,那一位应当是个可以商量事体的人,若是真成了,都是小姐,虽然庶出不比嫡出,但这世道,其实也说不大一定。
路,是靠自己闯出来的。
可绝不能,坐以待毙。